【文/ 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 余亮】

2017年3月27日下午，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学术茶座引来了一位有趣的主讲人：复旦大学社会学系张乐天教授。

听完张乐天教授半个小时的讲座，听众纷纷惊叹：太有故事了。没能来到现场的师生，甚至要去了录音从头到尾听了一遍。是什么神奇的力量让人惊叹不已？

张乐天教授

张教授在农村生活工作十年，文革后考上复旦大学，1985年留校，1987年想明白了自己的梦想：记录中国农民的故事，描画下中国乡村的梦想和图景。当时的学术风气是认为理论研究高于田野研究，但是张乐天义无反顾走入田野。

他有一位著名同班同学叫曹锦清，写下了《黄河边的中国》。而他自己扎根浙北农村，一麻袋一麻袋地收集农民的书信、日记、记账本。就这样，收集了达百万份级别的材料。他说：你们想象不到有那么多那么全的资料，二十多年人的活动应有尽有，详细到每个人每一天几点钟在做什么都有记录，比如某人某年某月某日去集市买个小猪，买来多少斤，卖出去多少斤。比如大队书记的工作笔记140多万字。给亲人写封信等等。而张教授在学术界也收获了一个亲切的美名：收废纸教授。

1998年他出版了《告别理想——人民公社制度研究》，章百家、费孝通、陈锡文等中国乡村研究专家作序、推荐。早在图书出版之前，1991年，日本NHK就来找他拍纪录片，放在邓小平改革开放的章节里。今天他透露，“告别理想”四个字是后来加上去了，他初衷就是要研究人民公社。

从农民的书信里能发现社会变迁的真实细节。比如他收集到1950年代大量的通信，描画出社会秩序怎么建立起来。而在文革后期的大量民间材料里，就清晰感觉到改革开放的基础是什么。江苏、安徽1970年代中期出现大量的上访信，一种是申冤求平反的，认为在反右、四清等运动中自己遇到错误处理。另一种是检举谁谁谁在文革时候做坏事现在却在做领导。弥漫着一种去革命化的气氛。

《告别理想——人民公社制度研究》出名之后，张乐天苦苦思考之后该做什么。不想躺在原先的荣誉上，他一度选择去做城市社区研究。

2006年法国高等科学院邀请他去讲座，期待他把更多村落的资料整理出来。他回想起自己的工作，收集了那么多资料，回想起土改时期的每一张纸片、四清时期的每一张大字报，而自己的研究只用了最多5%的材料。于是再次重返乡村研究。

在第二阶段，他更大规模地收集资料，把婚丧喜事、生病养病、夫妻生活等材料尽力纳入，他说，很多东西，如果没有了那就再也没有了。除此之外，他还进行了两千多个小时的个人生活访谈、录像、照片。

在这一阶段，他把“县”看作中国政治、社会生活的节点，通过材料细节考察一个县怎么随着中央政策的改变而变化自己的政策、手段。主编八卷本的《当代中国社会生活——浙北村落变迁60年》，记录了海宁的社会经济发展。

如此浩瀚的著作，也只反映了材料的沧海一粟。而这些浩瀚的材料，则是中国人生活历史的沧海一粟。他曾经对复旦前党委书籍秦绍德说：要在复旦做一件有国际影响的事情不太容易，但是做乡村书信、材料收集这件工作，就能做出国际影响力。秦绍德欣然批准。

如今，让他发愁的是这些材料的发掘工作。虽然已经有公司参与做了部分电子化、数据化工作，比如“张乐天联民村数据库”。但是道路依然漫长。希望有更多人才和资源进入这块宝藏。余亮研究员认为，这样浩瀚的材料堪比乡村“大数据”，需要先进人工智能识别技术的介入。

张乐天联民村数据库 截图

唐毅南研究员对张乐天教授讲的乡村经济故事很感兴趣。他说经济学家往往会生造一些故事来作为理论的基础，比如科斯谈产权定理时候会先讲卖羊的故事。但现实生活中的故事才是事情本来面目。张乐天教授以人民公社的三级所有为例，简要分析了为什么小规模生产队里的队员生产积极性提高了，但是公社效率降低。他用活生生的例子说明，为了处理社员之间琐事和利益纠纷，导致社长和生产队长都非常心累，到了70年代末，外面有了机会，乡村内部更加难以平衡，比如自己到了70年代末可以出去教教书，但是地还在村里，参与乡村分配，就会引起村里的不满。内外形势变化，都是导致人民公社难以为继的原因。

张维为院长回忆起做工人时候收集到的一对夫妻书信，丈夫因为有黑历史出逃在外，二人的通信让人眼眶湿润。微观材料很重要，描述中国道路，要有微观的真实细节来支撑。他登门拜访张乐天教授资料室，邀请张教授来学术茶座，赞赏张乐天教授的激情，希望有更多年轻人参与到这片事业中来，发挥聪明才智，共筑中国故事。

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学术茶座 张维为院长与张乐天教授

附：张乐天教授主要科研著作

1998 《告别理想----人民公社制度研究》，上海：东方出版中心

2001年 曹锦清，张乐天，陈中亚，《当代浙北乡村的社会文化变迁》，上海：东方出版中心

2005 《告别理想----人民公社制度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第一版

2011年 与徐连明，陶建杰合著《进城农民工文化人格的嬗变》，上海：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

2012《告别理想----人民公社制度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第二版

2014年 陆洋,张乐天《感性的力量（1949-1958）：从土改到合作化》，张乐天主编 《当代中国社会生活——浙北村落变迁60年》 (卷一)，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4年 张乐天,席富勤《秩序的边界（1958-1968）：从灾难到革命》，张乐天主编 《当代中国社会生活——浙北村落变迁60年》 (卷二)，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4年 张乐天《剧场社会(1969-1982):公社的社会生活》,张乐天主编 《当代中国社会生活——浙北村落变迁60年》 (卷三),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4年 张乐天,丰箫、邱梦华《共生经济（1969-1982）：公社的农业经营》，张乐天主编 《当代中国社会生活——浙北村落变迁60年》 (卷四)，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4年 张乐天，陆洋，虞坤林，邹怡等著，《乡村六十年：H县经济社会发展概览（上、下）》，张乐天主编 《当代中国社会生活——浙北村落变迁60年》 (卷五、六)，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4年，张乐天，席富勤编，《革命的书写：一个大队干部的工作笔记（上、下）》，张乐天主编 《当代中国社会生活——浙北村落变迁60年》 (卷七、八)，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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