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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晖:十月的预言与危机——为纪念1917年俄国革命100周年而作
关键字: 俄国 十月革命俄罗斯总统 普京列宁 苏维埃中国革命历史中国 苏维埃中国 社会主义毛泽东多次主持中央政治局会议讨论这一问题,先后在《人民日报》发表了引起巨大反响的文章《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1956年4月5日)和《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1956年12月29日)。毛泽东和中共领导层分析了斯大林在在肃反扩大化、对德国入侵缺乏警觉、忽视农民福利和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错误,认为“斯大林在这些问题上,陷入了主观性片面性,脱离了客观实际状况,脱离了群众”,[96]“损害了苏联党的生活中和国家制度中的民主集中原则,破坏了一部分社会主义法制。”[97]
值得注意的是:毛泽东及其同事们在反思斯大林的错误和中国革命中的教训时,并没有像考茨基、卢森堡那样诉诸选举制、议会民主制等源自欧洲资产阶级革命的形式民主经验,而是重新回到在人民战争中形成的“群众路线”,探索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民主问题。
在《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一文中,作者引述了1943年6月中共中央委员会关于党的领导方法的决定:“在我党的一切实际工作中,凡属正确的领导,必须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就是说,将群众的意见(分散的无系统的意见)集中起来(经过研究,化为集中的系统的意见),又到群众中去作宣传解释,化为群众的意见,使群众坚持下去,见之行动,并在群众行动中考验这些意见是否正确。然后再从群众中集中起来,再到群众中坚持下去。如此无限循环,一次比一次地更正确、更生动、更丰富。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98]
脱离群众、脱离实际就容易犯教条主义的错误,而1927-36年间发生在红色根据地的肃反扩大化就是这一错误的后果。
除了破坏民主集中制、脱离群众之外,斯大林的另一个错误是将中间势力作为革命的主要打击对象。毛泽东及其同事们在这里的分析实际上是在诉诸人民战争中“人民”这一范畴的政治形成过程。
“在某种条件下,孤立中间势力可以是正确的。但是并不是在一切条件下,孤立中间势力都是正确的。按照我们的经验,革命主要打击方向应该放在最主要的敌人身上使它孤立,而对中间势力,则应该采取又联合又斗争的政策,至少使他中立,并且应该力求在可能的条件下,争取它从中立的地位转变过来,使它和我们成立联盟,以便有利于革命的发展。”[99]
在同一篇文章中,毛泽东和他的同事们论证说:“曾经有一个时期(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三六年的十年内战时期),我们的一些同志简单地搬用斯大林的这个公式到中国革命中来,把主要的打击方向对着中间势力,把它说成是最危险的敌人,结果没有孤立真正的敌人,反而使自己陷于孤立,使自己吃了亏,而有利于真正的敌人。
鉴于这种教条主义的错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在抗日战争时期,为了打败日本侵略者,提出了‘发展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孤立顽固势力’的方针。这里所指的进步势力,就是共产党所领导和可能影响的工人、农民和革命知识分子的力量。这里所指的中间势力,就是民族资产阶级、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的民主人士。这里所指的顽固势力,就是那些实行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以蒋介石为首的买办封建势力。”[100]
关于中间势力的讨论涉及区分两种性质的矛盾。
“第一种是敌我之间的矛盾(在帝国主义阵营同社会主义阵营之间,帝国主义同全世界人民和被压迫民族之间,帝国主义国家的资产阶级同无产阶级之间,等等)。这是根本的矛盾,它的基础是敌对阶级之间的利害冲突。第二种是人民内部的矛盾(在这一部分人民和那一部分人民之间,共产党内这一部分同志和那一部分同志之间,社会主义国家政府和人民之间,社会主义国家相互之间,共产党和共产党之间,等等)。
这是非根本的矛盾,它的发生不是由于阶级利害的根本冲突,而是由于正确意见和错误意见的矛盾,或者由于局部性质的利害矛盾。它的解决首先必须服从于对敌斗争的总利益。人民内部的矛盾可以而且应该从团结的愿望出发,经过批评或者斗争获得解决,从而在新的条件下得到新的团结。
当然,实际生活的情况是复杂的。有时为了对付主要的共同的敌人,利害根本冲突的阶级也可以联合起来。反之,在特定情况下,人民内部的某种矛盾,由于矛盾的一方逐步转到敌人方面,也可以逐步转化成为对抗性的矛盾。到了最后,这种矛盾也就完全变质,不再属于人民内部矛盾的范围,而成为敌我矛盾的一部分了。这种现象,在苏联共产党和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都曾经出现过。
总之,一个人只要站在人民的立场上,就决不应该把人民内部的矛盾同敌我之间矛盾等量齐观,或者相混淆,更不应该把人民内部的矛盾放在敌我矛盾之上。否认阶级斗争,不分敌我的人,决不是共产主义者,决不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在开始谈到我们所要讨论的问题之前,我们认为必须首先解决这个根本立场问题。否则,我们就必然会迷失方向,就不可能于国际现象作出正确的解释。”[101]
即便在理论上提出了这一问题,中共仍然在区别两类矛盾的问题上犯这样和那样的错误,1957年“反右”运动和1960-70年代针对“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斗争中的“扩大化”现象都是清晰的例证。
伴随着社会主义国家的建成,革命政党的执政地位和权力垄断成为基本的政治特征,由此产生了两组矛盾,其中第一组是如何处理无产阶级政党的领导地位与国家立法行政体制之间的关系。正如韦伯所说,在劳动分工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历史时期,任何一种政治形态都不可能彻底摆脱官僚制度。无论是巴黎公社的失败,还是19世纪民族国家体系的巩固,都证明国家作为这一时代的支配性政治形式是难以回避的。
在这方面,简单地指责社会主义国家保留了官僚机器或国家并不具有真正的深刻性。根本问题在于:在国家继续存在并不断加强的条件下,作为“群众向导”的革命党如何避免自身的官僚化,进而使国家成为一种包含着自我否定趋势的政治形式,即包含着参与性民主活力的政治形式?
列宁一再强调保持布尔什维克与苏维埃之间的必要区分的重要性,毛泽东也认为“阶级的专政与党的专政是有分别的东西,党只是阶级的最觉悟的一部分人的组织,党应当而且只能在无产阶级专政国家中起领导作用,党不应当而且不能代替阶级去实行专政。”[102]但社会主义国家最终发展为一种独特的党-国合体,“一切主要的和重要的方针、政策、计划都必须统一由党中央规定”。[103]
政党国家化一方面导致中心化的权力集中于政党,另一方面则使得政党与大众的距离日益扩大。伴随政党角色的变化,社会主义的国家体制得到巩固,而马克思预设的这一国家体制的自我否定性却近于消失。
如果说政党国家化是人民战争传统逐渐丧失活力的产物,那么,探索克服政党国家化的方式之一,不可能仅仅局限于形式主义地讨论党政分离和党的组织建设,而应该从那个逐渐丧失的传统中探索参与性民主或人民民主的途径。
- 原标题:汪 晖|十月的预言与危机——为纪念1917年俄国革命100周年而作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 责任编辑: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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