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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晖:十月的预言与危机——为纪念1917年俄国革命100周年而作
关键字: 俄国 十月革命俄罗斯总统 普京列宁 苏维埃中国革命历史中国 苏维埃中国 社会主义列宁对于辛亥革命的重视是在他对于国家问题、社会主义运动和人民民主专政长期的思考脉络中展开的。[48]但是,人们很少注意如下两个事实:
第一,十月革命发生在辛亥革命之后,由此开创的通过国家形态的改造来建设社会主义的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视为对亚洲革命(中国的辛亥革命)的回应。从社会主义运动史的角度说,中国的第一次现代革命也标志着如下事实,即在亚洲社会的条件下,反对资本主义与民族国家的欧洲社会主义运动开始向民族自决运动的方向转变。列宁关于民族自决权的理论(1914)、关于帝国主义时代落后国家的革命的意义的解释,都产生于1911年辛亥革命之后,并与他对中国革命的分析有着理论的联系。
第二,俄国革命对欧洲产生了巨大的震动和持久的影响,可以被视为将俄国与欧洲分割开来的历史事件。列宁的革命的判断与斯密、黑格尔对于亚洲的描述没有根本的差别:他们都把资本主义的历史表述为从古老东方向现代欧洲转变的历史进程,从农耕、狩猎向商业和工业的生产方式转变的必然发展。但在列宁这里,这一世界历史框架开始包含双重的意义:一方面,世界资本主义和由它所激发的1905年的俄国革命是唤醒亚洲——这个长期完全停滞的、没有历史的国度——的基本动力,[49]另一方面,中国革命代表了世界历史中最为先进的力量,从而为社会主义者标出了突破帝国主义世界体系的明确出口。
俄国知识分子和革命者中间曾经长期存在着斯拉夫派与西欧派的持久论战,[50]列宁作为“西欧派”的一员通过对于“先进的亚洲”与“落后的欧洲”的辩证对比,构造了一种“脱欧(帝国主义的欧洲)入亚(落后地区的革命先进性)”的新型逻辑(从寻求发展资本主义的现代化的角度看,这个“脱欧入亚”路线也仍然内在于“脱亚”的逻辑)。
然而,伴随着帝国主义战争和对帝国主义时代的认识,土地革命和民族自决权这两个资产阶级革命的命题与反对帝国主义及其经济社会体制的历史任务发生了关联,从而也与社会主义问题历史地联系在一起。正是这一新的形势缓解了列宁与托洛茨基围绕俄国革命性质的长期分歧。
“1905-1906年时,托洛茨基已预见到俄国反封建与反资本主义革命的结合,并说明俄国的起义是国际社会主义革命的序幕。列宁其时拒不认为俄国是国际社会主义的先驱。他根据俄国所处的历史发展阶段及俄国社会结构来推断革命的性质及其前景,而俄国社会结构中的最大成分是个体农民。但在大战期间他开始认真考虑欧洲先进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并把俄国革命放到国际远景之中。
看来,现在对他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俄国的社会主义是否成熟,而是俄国是欧洲的一部分,而他认为欧洲的社会主义已经成熟了。因而他再也看不到有任何理由把俄国革命局限于所谓资产阶级革命的目标中。二月政权的经验进一步向他指明,不同时打垮并最后剥夺资产阶级,就不可能打垮地主政权。而这就意味着‘无产阶级专政’。”[51]
列宁思想的变化是由第一次世界大战促成的欧洲革命形势和二月革命后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的表现共同促成的,其最鲜明的标志就是写于1917年4月的《论无产阶级在这次革命中的任务》,即上文提及的《四月提纲》。
这个社会主义问题的核心是:不是一般地要求将农业帝国改造为民族-国家,而是在国家独立、民族解放和人民革命的“三位一体”之下建立社会主义性质的或者朝向社会主义的人民-国家。正是在这个逻辑之下,中国革命提供了一种将民族解放运动与社会主义方式相结合的独特道路——这一独特道路为一种新型的革命主体的出现提供了前提,我在这里指的是以中国农民为主体的工农联盟和朝向社会主义过渡的人民共和国。
从1911年革命运动的角度看,或者说从所谓“带有共和制度要求的完整的民主主义”[52]纲领的角度看,资产阶级的共和制和独立的民族国家是发展资本主义的政治外壳,而阻碍这个外壳形成的原因有多个: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企图,中国乡村的保守势力,以及由清廷及北方军事集团所代表的“落后的北方”。
“落后的北方”是列宁的用语,他针对1912年的南北博弈曾作出如下断言:“袁世凯的那些党依靠的则是中国落后的北方”,即“中国最落后地区的官僚、地主和资产者”[53]。他早在1912年就预见了袁世凯帝制自为的可能性,并将这一问题与中国革命面临的“北方问题”关联起来。但是,列宁对“落后的北方”的理解完全集中在阶级分析,尤其是袁世凯集团所代表的利益群体之上,而忽略了“最落后地区”(即有碍于资本主义发展的地区)的地域、族群、宗教等因素。
从列宁后来阐发的有关民族自决权的理论来看,他将民族国家视作资本主义的“常态”,而族群复杂的帝国正是阻碍资本主义发展因而也必须加以去除的政治外壳。在他的主导下,布尔什维克在民族自决的原则之上支持波兰、乌克兰的独立,正是这一政治判断的延伸;但伴随帝国主义战争而来的欧洲和俄国的革命形势正在促成列宁对民族革命的新意义的解释,即不只是单纯地从有利于资本主义发展的角度,而且也从有利于帝国主义时代国际革命的角度,去阐释被压迫民族的解放问题。从民族自决向社会主义联盟的转变正是上述双重逻辑推动的结果。
为什么列宁在讨论中国革命时,不但高度评价孙文的建国纲领,而且也从未提出支持蒙古、西藏或回部地区寻求独立的诉求,而是将“落后的北方”视为革命的障碍?从方法论的角度说,列宁对民族问题的态度不是“从法权的各种‘一般概念’得出的法律定义中寻找答案”,而是“从对民族运动的历史经济研究中去寻找答案”。[54]
民族运动的经济基础就是:“为了使商品生产获得完全胜利,资产阶级必须夺得国内市场,必须使操着同一种语言的人所居住的地域用国家形式统一起来,同时清除阻碍这种语言发展和阻碍把这种语言用文字固定下来的一切障碍。”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建立最能满足现代资本主义这些要求的民族国家,是一切民族运动的趋势(趋向)。”[55]
正是站在这一立场上,他不但拒绝了奥地利社会民主党人奥托·鲍威尔的“民族文化自治”的主张,而且也批评罗莎·卢森堡在反对波兰独立的口号时提出的一系列论证。列宁指出卢森堡的主要错误在于“忽视了一件最主要的事情:资产阶级民主改革早已完成的国家和没有完成的国家之间的区别”,即在1789-1871年的欧洲民主革命之后,西欧已经“形成了资产阶级国家的体系,而且通常是些单一的国家的体系。因此,现在到西欧社会党人纲领里去寻找民族自决权,就是不懂得马克思主义的起码原则” 。[56]
罗莎·卢森堡资料图(左一)
与西欧的情况不同,东欧和亚洲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时代始于1905年革命。因此,列宁思考的“东方问题”是由“亚洲的觉醒”为标志的系列事件(俄国、波斯、土耳其和中国的革命)以及巴尔干的战争等共同构成的“一连串有世界意义的事变”所触发的,“只有瞎子才不能从这一串事变中看出一系列资产阶级民主民族运动的兴起,看出建立民族独立的和单一民族的国家的趋向。正是因为而且仅仅是因为俄国及其邻邦处在这样一个时代,所以我们需要在我们的纲领上提出民族自决权这一条。”[57]
- 原标题:汪 晖|十月的预言与危机——为纪念1917年俄国革命100周年而作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 责任编辑: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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